而安妮可以学做欧陆风味的糕点。也许这不可能。但那又有什么两样呢?而且,他还不知道何处是自己的归宿。问题在于,这次在华盛顿的短暂逗留更突出了这里与斯潘塞城之间的不同——其实是无须突出的,这些不同本身已够显著的了。
然而,奇怪而不合情理的是,他怀念这座城市。这一点他不得不承认。查理-阿代尔也深知这一点,所以要把他带来。基思不断提醒自己,他不愿意再住在华盛顿了,但他同样也不能住在斯潘塞城。因此,他要在世界上找到一个中立的角落,可以同安妮生活在幸福和安宁之中。
他吃了晚饭,走出房间,到楼下请门卫为他叫了辆出租车。他对司机说:“去乔治城。”
出租车在高峰车流后面穿行,经M大街过桥开过了罗克河。M大街是乔治城的主要商业街;他们驶过了几个他以前常去的酒馆,这使他想起了当时有一些聪明漂亮的年轻人站在吧台旁或坐在包厢里,讨论艺术、文学和旅行,有时也谈论体育运动。但这些都是餐前的开胃品,接下来的主菜便是讨论政治和权力。
基思给司机指路,车子驶过威斯康辛大道上他曾经住过的公寓,然后又驶上几条小街;他的朋友们住在这里,或曾经住在这里。他们的车又经过了几条他认识的女人住的街道。在街上他没有看见一位熟人。他想,这倒也好。
他试图想象安妮也到了这里,意识到她肯定会对这里的世界感到不解,也许还会感到困惑。即使像吩咐饭店的门卫叫一辆出租车这种简单的小事,也是她从未经历过的。当然她学起来会很快,但那也不说明她会喜欢城市生活,即使住在乔治城古雅的小街上也不会喜欢。她会觉得不能适应环境,会完全依赖于他,而这会使她怨恨。如果一个女人心生怨尤——谁知道那会出什么事?
当然,他俩也可以住在郊区,甚至是远郊,他可以每天长途驱车上班。但可以想象,他会在晚上八点给在弗吉尼亚或马里兰家中的她打电话,告诉她说要开个会,到午夜才能结束。华盛顿或其他地方的年轻夫妇们过的是这种生活,但他们尚处在生命中的奋斗期,而且往往夫妻俩都有自己的事业,其中一方并没有在一个有一万五千人口的乡村小城里生活了大半辈子。
当然,她能使自己适应,也许不会抱怨,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可这种关系是不平等的;这里是他的世界,有他的工作、他的朋友,而他却已经不再关心这个世界、这里的工作或那些朋友与同事。他自己也会难受的。
但也许不一定。这个想法一直纠缠着他。他知道自己不想向她炫耀华盛顿的鸡尾酒会、正式宴请、达官贵人以及权势的所谓魅力和喧哗。他对这一切无动于衷,而她也未必会感兴趣。从另一方面说,住上一两年或许还可以,只要是有个尽头的。在这期间,斯潘塞城可能风声已经平息,他再三思忖这个想法,自言自语道:“这样能成吗?”
出租车司机回头看看他,“先生,你说什么?”
“没什么。从这里向右拐。”基思读着司机驾驶执照上的名字——武瑞煌。他问司机:“喜欢华盛顿吗?”
司机凭着他的长期经验,以越南人特有的礼貌回答道:“喜欢。是座很好的城市。”
基思心想,这个司机肯定历经苦难,同他许多流落异国的同胞一样,目前生活和工作在美国的首都,而这个国家曾试图帮助他们,到头来却失败了,基思不知道他是怎样受苦的,受了多少苦,但武瑞煌的生活经历中一定有一个苦难的故事;这故事说出来肯定会使大多数像他这样的美国人感到羞愧,基思不想知道这个故事,却向司机问道:“你老家在越南什么地方?”
司机显然已经习惯了许多从越南回来的美国老兵问的这个问题,所以他很快回答说:“莫拜。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知道,那里有个很大的空军基地。”
“是,是。那里美国人很多。”
“你常回去吗?”
“不。”
“想回去吗?”
司机停顿了几秒钟,然后说:“也许吧,也许回去看看。”
“在莫拜有家吗?”
“是的。家里有许多人。”
“越南欢迎你们回去吗?你们可以回到越南去吗?”
“不,现在还不行。将来有一天也许可以。”
这个司机看起来有四十五岁上下。基思想,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他在祖国是个不受欢迎的人。也许他曾是旧政府的官员,也许是个旧军官,也许与美国人太接近了,或者罪行更大,譬如曾是受人鄙视的旧“国家警察”的一名成员。谁知道呢?他们从来不会告诉你。问题的关键可能是,莫拜有个警长,那个警长手里掌握着一份名单,而这位司机的大名就在这份名单上。那个警长在某种意义上好比是莫拜的克利夫-巴克斯特,只不过基思与巴克斯特之间的问题并非是政治问题或意识形态的问题,而纯粹是个人恩怨。但归根结蒂是一样的——有些人不能回家,因为别人不让他们回家。
基思对司机说:“开回饭店去吧。”
“是吗?不用在什么地方停一下?”
“是的,不用停。”
在海-亚当斯饭店门口,基思给了武瑞煌十美元的小费,并送他一句免费的忠告:“一旦能回去,赶快回越南老家去。别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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