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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顺天、应天两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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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谳道:“既如此,老朽不敢再留严大侠,只是严大侠下次来京,千万容老朽做个东,好生招待一番。”

    严慕飞道:“指挥使太过垂爱了。”

    陆谳道:“岂敢,应该的,应该的。”

    严慕飞方待拱手告辞,陆谳目光一转,接着说道:“严大侠对找寻建文的事,不知将如何着手?”

    严慕飞道:“跟指挥使一样,我打算先找寻纪纲。”

    陆谳道:“对于找寻纪纲,严大侠又将如何着手?”他厉害!

    可是严慕飞也不含糊,当即淡淡说道:“指挥使既不肯赐告秘密替朝廷效力那人,我只好凭自己当年在江湖的关系,四处闯闯试试了。”

    陆谳老脸一红,忙道:“严大侠千万明鉴,老朽实是不知道,否则……”

    严慕飞哈哈一笑,道:“开玩笑的,指挥使莫要介意,指挥使公忙,我告辞!”

    一拱手,转身向外走去。

    陆谳忙道:“容老朽恭送。”

    快步跟了上去,他送客一直送到大门外,眼望着严慕飞下阶远去,他那唇边浮起了一丝诡异笑意,转身走了进去。

    口口口

    永乐年间的南京,已大不如洪武年间的应天府了。

    只因为如今的南京,只是一个“留都”,而不再是“京都”了。

    当然,除了这,南京在其他方面是丝毫没有改变的。

    六朝金粉,豪华冠绝一世,夫子庙、秦淮河仍然是那么繁华,那么热闹,充满了喧嚷与脂粉。

    周邦彦的那阙金陵怀古:

    怒涛寂寞打空城……

    莫愁艇子曾系,空馀旧迹郁苍苍,

    雾沆半垒……

    酒旗概鼓甚处市,想依稀王谢邻里……

    那只是说“金陵”已不如六朝时那么繁华鼎盛。

    王安石的金陡怀古,李白的感慨!

    吴宫花草埋幽静,

    晋代衣冠成古丘。

    那也是怀念六朝。

    放眼看,如今的南京,应该比它在洪武年间为“京都”、称“应天府”时,更为热闹些才是。

    这天正午,南京那宏伟的北门口进来个人,一袭黑衣,一顶大帽,一只长长的行囊,是严慕飞,他依旧那身打扮。

    甫进城门,他折向了城门边民宅的滴水檐下,那儿几个要饭花子正在晒太阳逮虱子。

    严慕飞到了近前,那些要饭花子只懒洋洋地抬头瞅了他一眼,没向他伸手,也没向他出碗。

    想必,他们已经吃饱了,喝足了。

    而,严慕飞一抛腕,“当!”地一声,一块黄澄澄的东西掉在了地上一只破碗里。天!

    那硬是一块金子。

    谁见过这么慷慨、大方、阔绰的施舍?

    花子们一怔,个个停手诧异地直了眼。

    突然,一名蓬头垢面,两眼布满血丝的中年瘦花子开了口,声调竟然十分平淡、镇定:

    “谢谢这位爷!”

    严慕飞一摇头,含笑说道:“阁下,我不是施舍。”

    那中年花子一怔道:“那么你这位爷是……”

    严慕飞垂手一指破碗中金块,道:“要饭的眼光都够锐利,请看看,这一块有多重?”

    那中年瘦花子不经意地溜了一眼,道:“不多不少,整整一两。”

    严慕飞笑了。

    “果然眼光锐利,不错,它是整整一两,而且成色上等。”

    中年瘦花子直着一双血丝满布,似刚睡醒,又像喝多了老酒的眼道:“尊驾请直说。”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我是一个远自他乡而来的生意人,想凭这重一两、成色上等的一块金子,向诸位买件东西。”

    中年瘦花子道:“尊驾要买什么?”

    严慕飞道:“多年前一件事的情形。”

    中年瘦花子道:“几年前的什么事?”

    严慕飞道:“十九年前‘靖难之役’,燕王朱棣兵破应天府,闯宫的事。”

    中年花子脸色一变,摇头说道:“不知道,你请别处买吧!”

    有了这一句,众花子又低头抓起虱来。

    严慕飞微微一笑,一抛腕,“当!”地一声,又是一块金子掉在破碗中,他道:“在下再加一两。”

    中年瘦花子连看也未看一眼。

    半晌过后,破碗里又多了八块金子:“由一两加到十两,这不是个小数目。”

    中年花子突然冷冷说道:“你再多出一百两也没用,这儿没人知道。”

    严慕飞一笑,道:“好,我到别处买去。”

    说完翩然而去,十两金子竟也不要了。

    滴水檐下的那些要饭花子,竟也没一人开口,也没一人抬眼,更没一人去拿那些黄澄澄耀眼的金块。

    严慕飞没往城里走,他拐个弯沿着城墙往西行去。靠城墙处,是一片荒凉的旷野。他找了棵大树,盘膝坐在大树下,把那只长长的行囊往腿上一搁,然后往后一倚,拉下了大帽竟然养起神来。

    良久,一阵轻捷步履声行近,停到了他身前。

    他拉开大帽一看,只见那中年瘦花子神色冷漠地站在他眼前,他微微一笑,道:“阁下奈何扰人好梦?”

    那中年瘦花子冷冷说道:“阁下的金子忘记拿走了,我特来奉还。”

    一抛手,一道金光直奔严慕飞胸口射到。

    严慕飞一笑说道:“我还是真忘了,谢谢,累阁下跑这一趟。”

    拿起那长长的行囊前伸一摆,那道金光全落到了行囊上,十块金子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那中年瘦花子脸色一变,震声喝道:“好手法,尊驾是……”

    严慕飞道:“一个远自他乡而来的生意人,姓严,严慕飞。”

    那中年瘦花子道:“尊驾想知道的情形是……”

    严慕飞道:“兵慌马乱,内宫起火时,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去处?”

    那中年瘦花子道:“尊驾问这是……”

    严慕飞淡然笑道:“买者出钱,卖者出货,阁下何必问这么多?”

    那中年瘦花子冷哼一声,一扬手,只见人影闪动,十几名要饭花子一起射落,恰好把严慕飞包围在中间,个个手执打狗棒,目光炯炯,眼神十足。

    严慕飞微微一笑,抬眼说道:“闻下这是什么意思?”

    那中年瘦花子冷冷说道:“彼此都是江湖上混的,谁的眼中也揉不进沙子。我再问尊驾一句,你问这干什么?”

    严慕飞含笑说道:“那么我也奉告一句,我不会屈于威武的。”

    那中年瘦花子冷笑说道:“好个不屈于威武!你来自北京,大摇大摆地进出内城,你当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严慕飞一怔,笑道:“‘穷家帮’的跟线之广,消息之灵通快速,诚然令人叹服。”

    那中年瘦花子道:“尊驾莫要自误!”

    严慕飞道:“要饭花子何来天胆,竟敢纠众向我这么一个身份的人动手行凶?‘穷家帮’如想继续在南京立舵……”

    那中年瘦花子冷笑说道:“‘穷家帮’今后在南京照样屹立不误,上!”

    他喝了声“上”,四面众花子闪身掠至,打狗棒疾递,齐指严慕飞周身诸大穴,攻势异常威猛凌厉。

    严慕飞一笑说道:“花子杀人,而且是官家人,这还成什么世界?”

    双手抬起一抓一捞,只听惊呼四起,众花子纷纷暴退,满面惊骇,个个目蹬口呆。

    严慕飞双手捏着十几根打狗棒,而且连站也没站起。

    那中年瘦花子勃然色变,目光尽射惊骇,喝一声:“好高的身手,没想到官家竟有如此高人。”

    严慕飞一笑说道:“打狗棒奉还诸位,倘有不服,尽请再试试!”

    双腕一振,十几根打狗棒立即脱手飞出,笃笃连响,不偏不差,每个花子身前插着一根,入土盈尺,还在直晃。

    那中年瘦花子机伶一颤,冷然说道:“‘穷家帮’的南京分舵自知不敌,咱们后会有期!”

    一挥手,众花子立即拔起打狗棒腾身要走。

    “站住!”严慕飞突然一声轻喝。

    那中年瘦花子神色怕人地道:“怎么,阁下难道要……”

    严慕飞道:“诸位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如今只有改买为要了。”

    那中年瘦花子道:“要什么?”

    严慕飞道:“阁下何必多此一问?”

    那中年瘦花子道:“要别的没有,要命,这儿却有十几条!”

    严慕飞一笑说道:“人言‘穷家帮’人人英雄个个好汉,今日一见,果然不虚,说不得我只好要命了!”

    一跃而起,挥手掸了掸身上尘土。

    这时,那中年瘦花子厉声喝道:“兄弟们,交给他吧,咱们拼!”

    话落,他当先闪身,双掌猛抖,劈向了严慕飞胸腹。

    严慕飞眉锋一皱,道:“阁下出手怎这么重,这么辛辣!”

    身形未动,出手如电,翻腕攫上了中年瘦花子腕脉,随即淡然喝道:“哪位不要他的命尽管上!”

    一句话震住了闪身欲动的众花子。

    那中年瘦花子悲笑说道:“兄弟们,要拼则拼,想走则走,只是别管我……”

    严慕飞笑道:“你这位英雄好汉很够义气,只是他们诸位一个也别想走!”

    众花子脸色铁青,神态怕人,突然一个个丢下打狗棒,其中一名说道:“别难为一个,大伙儿拿命陪你衙门里走走!”

    严慕飞哈哈笑道:“‘穷家帮’众英豪果然令人敬佩!”

    话锋一顿,松了五指。

    那中年瘦花子一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严慕飞摇一摇头,道:“没什么,我这个人一向不愿强人所难,我这个人也由来不同于一般官家人。”

    那中年瘦花子道:“你要放我几个走?”

    严慕飞道:“难道不行么?”

    “行!”那中年瘦花子点头悲笑:“你有这个权,不是我‘穷家帮’中人不愿领这个情,兄弟们,我先走一步了!”

    抬掌拍向自己天灵。

    “你这是害我一辈子不安!”严慕飞抬手制住了他。

    中年瘦花子厉声喝道:“朋友,‘穷家帮’人人宁折不曲……”

    严慕飞截口说道:“却个个愿死得轻如鸿毛!阁下,你要明白,这算不得英雄,也算不得好汉,充其量一个血气之勇的匹夫!”

    那中年瘦花子怒笑说道:“怎么样才算英雄好汉?”

    严慕飞道:“大丈夫能伸能屈……”

    那中年瘦花子道:“‘穷家帮’没人听这一套!”

    严慕飞道:“那么缺了一条腿的边蒙他就不配领袖‘穷家帮’!”

    那中年瘦花子喝道:“你敢污蔑……”

    “污蔑?”严慕飞笑道:“这算客气,我敢夸一句,我当面指着鼻子骂他,他绝对不敢吭声,脸上也绝不敢有一丝异色!”

    众花子中有人怒喝说道:“好大的口气!”

    严慕飞道:“不信咱们哪天同上贵总舵试试看,‘穷家帮’中以巴老三性情最为刚直暴烈,就连他也不例外!”

    中年瘦花子突然说道:“阁下对‘穷家帮’这么熟?”

    “当然!”严慕飞点头笑道:“对‘穷家帮’的一切,我能如数家珍!”

    中年瘦花子目光一转,道:“你知道花子一张嘴?”

    严慕飞笑道:“我更知道穷神吃四方!”

    那中年瘦花子脸色大变,道:“阁下究竟是……”

    严慕飞截口说道:“玩笑要适可而止,如今说正经的。你掌南京分舵?”

    那中年瘦花子摇头说道:“不,分舵主现在分舵。”

    严慕飞道:“那么,劳烦一趟,请带我去见贵分舵主!”

    那中年瘦花子道:“我还没弄清楚……”

    严慕飞道:“贵分舵的所在我知道,我让你带我去,只是礼貌!”

    那中年瘦花子凝目未语。

    “你不信?”严慕飞笑了笑道:“贵分舵曾一迁再迁,最后才迁到现址乌衣巷谢家废园。”

    那中年瘦花子骇然色变,道:“看来你阁下……”一顿摆手。

    “请,我带你去。”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这才是。”迈步当先行去。

    口口口

    在如今的南京,乌衣巷已大异六朝当年,整条巷子里,几几乎全是断壁危垣,网结尘封的荒宅废院,一眼望进去空荡而寂静,好不凄凉,难怪后人有“乌衣巷里故人贫”之句了。

    其实,不能说整条乌衣巷空荡寂静没人住,中年瘦花子一行十几人拥着严慕飞一进巷口,巷子里几处断墙后就一连探出了好几个垢面的蓬头。

    而,这些垢面的蓬头又很快地缩了回去。

    在两扇漆剥落,门斜倒的大门前停下,门,那是多余,一堵断壁围着一个大圈子,任何人只一跨腿就能进去。

    这就是谢家废园,几百年的岁月流转,朝代更换,物非人故,如今这门头上,便连个谢字也看不见了。

    中年瘦花子当先进了门,门里,抱着胳膊站着两个中年花子,四只眼直瞅着严慕飞。

    中年瘦花子进门问道:“分舵主在么?”

    左边一名中年花子道:“在里头。”

    中年瘦花子转身一句:“阁下,请跟我来。”掉头走了进去。

    严慕飞跟在身后一路观望,只见满园的瓦砾野草,东倒一堵,西倒一角,触目尽是荒废凄凉,当年显赫一时的乌衣巷中谢家,如今竟成了要饭花子窝了,心中不禁连连感慨。

    突然,前行中年瘦花子停了下来,严慕飞收回目光前望,只见所停身后是一条画廊,眼前,是一大间破屋子,屋子门口还站着一个精壮的年轻花子。

    只听中年瘦花子道:“清弟,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有位姓严的江湖朋友求见。”

    那年轻花子一句话投说,深深地看了严慕飞一眼,转身走了进去,转眼间,雄健步履响动,那年轻花子陪着一名魁伟高大的中年花子走了出来。

    这花子巨目海口,满脸虬髯如猬,神态威猛,巨目炯炯,隐隐有慑人之威。

    他袒着毛茸茸的胸膛,门口站定,一瞪中年瘦花子:“哪位是姓严的江湖朋友?”

    他有点明知故问,也有点轻慢,严慕飞英俊洒脱,颀长的身形站在花子堆里如鹤立鸡群,他还看不见,分辨不出?

    中年瘦花子尚未答话。

    严慕飞那里已然淡淡说道:“我就是严某人。”

    那威猛花子如炬目光移注,道:“严朋友莅临敝分舵有什么事?”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堂堂一位穷家帮分舵主,就是这般待客么?”

    威猛花子巨目猛睁,倏而一敛威态,摆了手:“请!”——

    一兆COR,旧雨楼独家连载,潇湘书院收集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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