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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故旧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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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厅外,清晰地看见大厅里有个身穿长袍,须发俱霜的老者在那儿负手来回踱步,看样子很是焦急,可是他没办法一下看清那老者的长相!

    那老者似乎整个儿地陷在焦急里,严慕飞人到了大厅门口,那老者依然茫无所觉!

    严慕飞轻咳一声,道:“累老先生久等了!”

    那老者一震停步,转脸凝目一望,神情猛然激动,急忙走前数步,忽地翻身拜下说道:

    “老臣叩见九千岁!”

    严慕飞诧声轻呼:“吴大人,是你!”

    那老者颤声说道:“千岁折煞老臣!”

    严慕飞抢前一步把他扶了起来:“吴大人,快快请起,如今我一袭布衣……”

    那老者在严慕飞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老眼中泪光隐现道:“在老臣心目中,千岁仍是千岁……”

    声音忽然沙哑地接道:“天可怜,大明洪福,终于让老臣见着了千岁……”

    严慕飞没有多说,道:“吴大人,请坐!”

    那老者忙道:“千岁在此,哪有老臣的坐位!”

    严慕飞笑道:“吴大人是‘武英殿大学士’,想当年在圣上左右都有吴大人的坐位,何况我这个有名无实的千岁。”

    推着硬把那老者按在了椅子上,他自己也落了座。

    坐定,严慕飞含笑道:“吴大人,你我多少年没见了?”

    那老者感叹地道:“算算老臣已有近十年没见千岁了!”

    严慕飞笑道:“吴大人好记性,自我当年最后一次返朝进宫起,算算也确有近十年了,当时地在应天,如今地在宛平,韶光倏忽,岁月如流,一晃就是十年,吴大人如今看来是老多了!”

    那老者苦笑说道:“老臣本就体弱多病,再加上燕王这一闹,老臣心中忧虑悲愤,更加以找寻千岁多年,人怎得不老!”

    严慕飞道:“我记得吴大人在上崩之前就告老还乡了!”

    那老者点头说道:“是的,千岁!”

    严慕飞道:“吴大人家里可好!”

    那老者道:“托千岁洪福,都称粗健!”

    严慕飞笑道:“有妻有子万事足,当年显赫,功在朝廷,如今退隐林泉,静享天伦,人生最大之乐莫过于此,吴大人夫复何求,委实是令人羡煞!”

    那老者面泛悲凄地摇头说道:“千岁的话固然不错,但朝廷祸乱,燕王篡国,太孙失踪,实际上老臣无一日心安……”

    严慕飞道:“吴大人由来赤胆忠心,令人敢佩!”

    那老者叹道:“千岁之言令老臣愧死,老臣能鲜力薄,眼见祸乱却无力回天,想想实在愧对太祖先帝……”

    严慕飞道:“吴大人要这么说,我岂不该横剑自绝。”

    那老者颇为窘迫地忙改了话题,道:“千岁可知道,魏国公(徐达)的儿子徐辉祖的事?”

    严慕飞点头说道:“我知道,他主持‘中都督府’,在‘靖难之役’时忠心于太孙建文帝抗燕王在山东战无不胜,力挽颓势,无奈却被太孙调回召还,后来燕王进京要杀他,他写出太祖赏给乃父的铁券中的免死文句,于是燕王削了他的爵,把他幽禁在家,几年前病死了。”

    那老者道:“但他的弟弟徐增寿,却是被太孙召至殿中,亲身动手砍死的!”

    严慕飞道:“那是因为他不忠于太孙,暗中勾结燕王!”

    那老者道:“千岁,还有兵部尚书铁铉铁大人,侍讲学士方孝孺方大人也……”

    严慕飞点头说道:“铁铉死得壮烈,方孝孺最惨,他只因不肯为燕王起草即位诏书,而被燕王诛灭了十族!”

    他的话刚说完,那老者已然老泪两行了!

    严慕飞叹道:“方孝孺的一生,并不想以文章留命后世,他的志愿,是学为圣贤,达则为伊周,穷则为孔孟,达而为管仲萧何,是他所不屑的,穷而遁迹山林,诗酒自误,也是他所不屑的。平居于视听言动,饮食卧起,他都不苟且,修养之深,非空谈性理的俗儒所可望其项背。他在《孙志斋集》之中,最反对人君恃其才以自用,这跟太祖的主张恰好针锋相对,所以太祖虽然很早就认识了他,召见过他,但始终没加以重用,这是至今令我扼腕不平的事。”

    那老者举袖擦满脸的老泪,哑声说道:“得有千岁这么了解他,孝孺虽死九泉,该也含笑瞑目了!”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可惜当年我离朝太久,不然的话,孝孺不会落得这般悲惨下场。”

    那老者突然激动地道:“燕王不忠不孝,残暴无道……”

    “吴大人!”严慕飞截口说道:“平心而论,这不能全怪燕王,当年太孙重用奸-,残害诸王,他自己也有一半责任!”

    那老者皓首微微垂下,道:“千岁有言,老臣不敢置喙!”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吴大人,我知道你心中的感受……”

    顿了顿,接道:“我尚未请教,吴大人告老还乡,我则还穿布衣,彼此多年未见,今夜吴大大突然来到这偏僻村野是……”

    那老者抬头说道:“老臣专为见千岁而来!”

    严慕飞道:“吴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老者迟疑了一下,探怀摸出一卷色呈淡黄的纸卷,离座双手递向严慕飞,道:“千岁请看看这个!”

    严慕飞微愕说道:“吴大人,这是……”

    那老者道:“回禀千岁,这是太祖先皇帝遗诏!”

    严慕飞神情一震,连忙离座而起,肃然接过了那纸卷,展开只一看,脸色立趋凝重。

    半晌,他卷起了纸卷,道:“这就是多年来吴大人一直找我的原因?”

    那老者点头说道:“是的,上千岁,太祖临崩召见老臣当面写下了这遗诏,并嘱老臣务必找到千岁,将遗诏面交千岁!”

    严慕飞沉思着说道:“我当年返朝进宫之际,太祖当面也曾对我说过一番话,而我却没料到……看来太祖早知道燕王……”

    那老者截口说道:“是的,千岁,太祖圣明……”

    严慕飞道:“既如此,大祖就该防患于未然!”

    那老者道:“实际上太祖明白,燕王过于刚强,太孙失于软弱,故在这遗诏上写明请千岁取而代之!”

    严慕飞摇头淡笑,道:“吴大人,太祖身边有我这么个人,这件事只有大祖跟卫娘娘知道。如今吴大人既然也知道了,那么吴大人就该也知道,我若有披黄袍,坐龙椅的意思,当初只消一句话,文武群臣就会舍太祖而拥我,凭我在武林中的势力,我若想做皇帝那该也易如反掌!”

    那老者道:“可是如今……”

    严慕飞抬头说道:“吴大人,当年我在太祖面前作过许诺,往后我愿竭尽绵薄辅朱家,其他的我没有考虑!”

    那老者面泛愁苦之色,道:“难道千岁就跟睁睁看着……”

    严慕飞道:“吴大人,我认为燕王这个皇帝做的不错,吴大人也应该看得见,如今天下相当太平,可以说是国泰民安!”

    那老者抗声说道:“千岁恕老臣,也许是老臣年迈昏庸过于固执,在老臣的心目中,便推及天下,燕王他只是篡位夺国,名不正、言不顺,他私心过于公心,他重用宦官,杀文武忠臣。他轻视读书人,他穷兵黩武……”

    严慕飞笑了:“吴大人,看来你是豁出去了!”

    那老者脸色一庄,肃穆地道:“老臣身受太祖先皇帝洪恩,此身此生已献于朝廷,虽能鲜力薄,但方寸中犹有一颗赤心。老臣如若怕死,当年就不敢接太祖重托,这多年更不敢遍历天下找寻千岁!”

    严慕飞听得微微动容,含笑说道:“那么,以吴大人高见?”

    “老臣不敢。”那老者道:“只请千岁遵太祖遗诏。”

    严慕飞摇头说道:“吴大人,要我取而代之,这万万办不到!”

    那老者还待再说,严慕飞已然淡笑又道:“吴大人莫非要陷我于不忠不义,害我落个臭名千古吗?”

    那老者忙怔头道:“老臣不敢,这是太祖的遗诏!”

    严慕飞抬头说道:“吴大人,便是太祖在日,我不能接受的也是概不接受,要我辅朱家,我愿意鞠躬尽瘁……”

    那老者神色一动,忙道:“那么老臣请千岁辅朱家正统!”

    “何解?”严慕飞笑道:“燕王是太祖第四子,雄才大略,颇有父风,太祖对他十分喜爱,所以他当初被封在燕京,难道他不算得正统?”

    那老者道:“然则太祖立了太子之子为太孙,燕王他篡位夺国,在天下人心目中,也算不得正统!”

    严慕飞笑道:“吴大人委实是太固执了。那么,吴大人要我辅正统之语何解?”

    那老者道:“老臣请千岁辅太孙!”

    严慕飞道:“吴大人,天下人也皆知,太孙允-在‘靖难之役’中失踪,至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那老者道:“老臣以为,圣天子自有百灵庇佑!”

    严慕飞含笑凝目,道:“吴大人的意思是……”

    那老者道:“老臣仅代表所有的年迈老臣,请千岁找寻太孙,接他回朝,重登九五以振朝纲,以顺民心!”

    严慕飞呆了一呆,心想,这倒是不谋而合,殊途而同归。当下定了神,含笑说道:“吴人大,你知道,当年当着太祖,他已经还我布衣……”

    那老者道:“千岁,老臣也知道,当年当着太祖,千岁也曾亲口许诺,愿竭尽一切辅佐朱家!”

    严慕飞笑道:“吴大人好厉害……”

    那老者忙道:“老臣不敢,但请千岁顾念……”

    严慕飞忽地一叹,道:“吴大人,难就难在当今是太祖的第四子!”

    那老者道:“回千岁,但是他永远算不得正统!”

    严慕飞淡淡一笑,道:“吴大人,可否容我考虑一宵?”

    那老者忽然流泪说道:“千岁,老臣不避风霜,不辞艰险,找寻千岁这多年,为只为大明朝及当面得到千岁点头。千岁若有犹豫,老臣辜负太祖重托,愿碰死在千岁面前!”

    严慕飞眉锋一皱,道:“吴大人,你这是何苦?”

    那老者道:“老臣为只为大明朝,身受太祖先皇帝洪恩,敢不粉身碎骨,脑浆涂地以报。”

    严慕飞默然未语,在大厅中立时陷入一片沉寂!

    半晌,那老者抬头轻唤:“千岁……”

    严慕飞突然说道:“吴大人在县城可有去处?”

    那老者呆了一呆,道:“老臣住在昔日一位同年家中,千岁问这……”

    严慕飞道:“小徒回来,我命他送吴大人进城!”

    那老者忙道:“千岁尚未……”

    严慕飞道:“吴大人在宛平住过今宵后,明天可以启程返家了,莫让家中老小惦念……”

    一顿,扬声唤道:“小黑!”

    远处一声答应,黑少年如飞奔进大厅,道:“师父,您叫我?”

    严慕飞摆手说道:“送这位吴大大进城去!”

    黑少年眉锋微皱,迟疑着答应一声。

    那老者忙站起说道:“千岁……”

    严慕飞一笑道:“吴大人在朝为官多年,究竟学到了什么?”

    那老者嗫嚅着道:“千岁……”

    严慕飞笑道:“小黑,送吴大人!”

    黑少年欠身摆手,微显不耐烦地道:“老先生,您请吧!”

    那老者焦急地道:“千岁……”

    “吴大大!”严慕飞摇头说道:‘你怎么点之不透?”

    那老者闻言刚一怔,严慕飞已负手走了出去!

    这一来,那老者更怔了,瞪着眼,张着嘴,愣愣地望着严慕飞那颀长而洒脱的背影,突然拜俯在地,颤声说道:“老臣叩别千岁!”

    院子里传来严慕飞的话声。

    “吴大人走好,恕我不远送了!”

    那老者颤巍巍地爬了起来,连掸衣衫下摆的尘土都忘了,黑少年微微皱了皱眉锋,道:

    “老先生,走吧,再迟就要关城门了!”

    那老者失神地应了一声“是”,这才颤巍巍地行出厅去!

    院子的暗隅中里,负手站立着严慕飞,他望着黑少年陪着那老者出门之后,他也隐入了暗隅中。

    口口口

    这里是宛平县城南。

    达条大街很宽敞,一眼望去,很难看到人影,尤其是在这夜静时分,远远地望过去,只有一处人家的大门口独亮着灯,那是两盏瓜形大灯,照耀得这户人家门口十丈方圆内光同白昼,好不明亮!

    这一家,那大门非常气派,两扇朱漆大门高高的,一对铁门环映着灯光乌黑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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