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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地进行反击,至少搞得你不得安生。算了,只能让伦听天由命了,毫无疑问,他是会兴高采烈地一头扎进去的。况且,使玛丽安更觉糊涂的是,她记不清当年究竟是把基督徒扔给了狮子呢,还是把狮子扔给了基督徒。正如有个星期天恩斯丽问她的,她究竟是站在创造生命的力量的一边呢,还是站在它的对立面?

    此外还不能把楼下房东太太给忘掉。伦纳德来的时候,即使她没有站在窗前张望或者躲在丝绒窗帘后面偷看,她根据脚步声也肯定会知道有个男人上了楼。她的心灵就像个专制的王国,行为准则就同万有引力一样是毫无通融的余地的,按照她的观点,上楼的人必须下来,晚上最好不要超过十一点半。这一点尽管她从来没有挑明,但却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玛丽安希望恩斯丽别把这一点忘了,在完事之后赶快把他弄走,至迟不要超过半夜十二点;万一没办法,不得不留他过夜,那也不能让他弄出什么声音来,等第二天一早再想办法。至于是什么办法,她也不清楚,或许得把他塞进洗衣袋里偷偷扛出去吧,反正不能让他大模大样地走下楼梯。自然,实在没法的话,她们可以另找房子住,但她不愿意闹得沸沸扬扬的。

    玛丽安在离洗衣房不远的那个地铁站下了车。附近街道两边门对门有两家电影院,两家她都先去转了转。一家上映的是部配有字幕的外国片,外面的广告上用了一些从报纸上复印下来的评论,这些不带彩色的文字印得并不怎么清晰,其中耸人听闻地用了不少诸如“成人”与“成熟”之类的字眼,这部电影曾经得过好几项奖。另一家上映的是一部没花多少钱制作的美国西部片,彩色广告上画着一些骑着高头大马的汉子,还有几个快要断气的印第安人。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没有心情去追随剧情的起伏,欣赏大段大段的特写镜头;在那些艺术性很高的镜头中演员脸部肌肉抽搐,连毛孔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她只是要找个暖和的地方坐一段时间,暂时把有些烦恼的事儿忘掉就成,这样她便选择了西部片。她买了票走进去,电影已经开映了,观众不多,有一半座位空着,她摸黑找了个座位。

    她没精打采地坐了下来,头倚在椅背上,膝盖顶住了前面的座位,微微闭上了眼睛。这个姿势有点不大雅观,反正在暗处没人瞧见,她左右两侧都没有人。她注意挑选这样的座位,为的是不想让哪个鬼鬼祟祟的老头子来找麻烦。她记得在念小学时就碰到过一次,那时她根本不知道电影院里会有这类事。手摸摸你膝盖呀,或者抖抖索索地碰碰你呀,倒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你只要默不出声地避开就行了),只是让她觉得十分难堪,因为这些动作并无恶意。对这些在黑暗中乱摸的人来说,跟别人身体上有点接触是极其要紧的,即使是稍微碰一下也行。

    在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个五颜六色的画面,头戴宽边帽的大汉骑在高头大马上占据了整个银幕,随着镜头的切换,大树啊,仙人掌啊一会儿凸现在前景之中,一会儿隐没在背景里面,除此之外只见烟雾腾腾,灰沙翻滚,骏马奔驰。她并不打算弄懂那些神秘兮兮的对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想把故事的情节搞清楚。她知道一定是有坏人要干坏事,好人就出来跟它们斗,很可能是先下手为强,把钱搞到手(还有印第安人,反正他们跟野牛一样多,人人都可以自由取用),但银幕上究竟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蛋她就不去操心了。至少这还不是那种描写精神错乱的新式西部片。她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些配角,心想这些人一定没多少事干,不知他们是如何打发时间的,会不会有人幻想有朝一日成为大明星。

    这是在夜里,银幕上一片朦胧的紫蓝色,这种夜色只有在彩色电影中才可以见到。有个人蹑手蹑脚穿过草地向另一个人逼近,四周一片静寂,只听见草的飒飒声和人工摹仿的蟋蟀叫声。这时,在她身后,就在她左边,传来轻轻的喀嗒一响,接着又是什么硬的东西掉在地板上的声音。有人开了枪,随后又打了起来,天亮了。她又听见了喀嗒的声音。

    她朝左面转过头去,银幕上阳光明媚,在模模糊糊的反射光中,她费了好大劲才勉强看出和她隔着两个座位的那个人的模样,原来就是洗衣房里的那个人。他懒懒地蜷缩在座位上,眼光呆呆地朝前望着。他一手拿着个袋子,每隔半分钟左右,他的另一只手就要从那只袋子里拿点东西塞到嘴里,接着就是喀嗒一声,随后又有东西扔到地上。他一定是在吃什么带壳的东西,但肯定不是花生。花生没这么大响声。她观察着他的侧影,看到他的鼻子,一只眼睛和弓起的肩膀的暗影。

    她又掉头朝前看,想把注意力集中在银幕上。在这里和他不期而遇,她心底里暗暗有点高兴。但这种高兴又有点不近情理,因为她并不想跟他讲话,事实上,她巴不得他还没有发现她,过一会儿也不会看见她没有伙伴是独自坐在电影院里。他似乎给电影迷住了,他一心注意着电影,还有就是他吃的东西——那东西发出这种烦得要死的喀嗒声,究竟是什么呢?如果她不做声,他很可能不会注意到她。但是她心中又隐隐不安地感到他一定认出了她,而且早在她认出他之前就知道她坐在他旁边。她望着银幕上那茫茫大片的草原发呆,在她身边,还是每隔一会儿就喀嗒一响,听得她烦透了。

    银幕上人和马在渡河,还有一个衣衫槛楼的金发女郎,这时她突然觉得自己左手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左手似乎不听她大脑的指挥,自动想要伸出去碰碰他的肩膀,她心里肯定不想这么做。她死劲命令手指抓住椅子把手。“那绝对不成,”她默默地警告自己,“他很可能会嚷起来的。”但是,由于她没有再去看他,她也害怕万一她真的伸出手去,她摸到的只是个空空的椅子,除了座位上那考究的软皮套之外,什么也没有。

    电影的音量突然大起来,一群印第安人从埋伏处冲了出来,响起一阵喊杀声。等进攻被击退之后,又可以听见别的声响了,可是她再也听不见他那边发出的轻轻的喀嗒声了,原本它是像时钟那样有规律的。她猛地朝左边转过头去,只见座位上空空如也。那么,他是走了,或者他根本就没有来;也许坐在那个座位上的是另外一个人。

    银幕上,一个身材无比魁伟的牧人虔诚地吻着那个金发女郎的嘴唇。“汉克,你这是……?”她低声说。过不多久,太阳就会下山了。

    这时,就在她耳朵边响起了一个声音,她可以感到那呼出的气吹动了她的头发。那声音说:“是南瓜子。”

    她心底里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消息。“南瓜子,”她心中暗暗回答说,“自然是这东西,干吗不呢?”但她的身躯却是猛地一惊,刹那间僵住了。等这一阵肉体上的紧张过去,她能够回过头去时,她才发现身后并没有半个人影。

    电影已经到了结尾阶段,她坐在那里,几乎认为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看来我也同大家一样,终于快要发疯了,”她想,“真是讨厌。不过那也算是一种新的体验吧。”但就在这时,银幕上出现了一个族旗飞舞的镜头,又响起一阵尖锐得刺耳的音乐,随后灯光亮了。她花了些时间到他方才(可能)坐过的那个座位底下去看了看,是有一堆白色的瓜子壳。这就像那些原始人用的路标,一堆石头啊,用几根树枝做成的记号啊,或者在树皮上刻下的凹痕啊,它指明了路途,或者表示前面的情况。她盯着这堆瓜子壳瞧了几分钟,几个看电影的人从她身边稀稀拉拉地经过走到过道里去,她还是弄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她走出影院时一边想,无论如何,这个人这口总算留下了一些看得见的痕迹了。

    她又尽可能慢慢地踱回住所去,她不想在别人还没完事的时候去打岔。从外面看,房子里没有灯光,但是在她走进大门,打开厅里的电灯时,从餐厅里无声无息地出来了一个人截住了她。是房东太太,尽管她头上夹满了卷发夹,身上穿着紫色维耶勒法兰绒的睡衣,她还是努力显得无比的庄重。

    “麦卡宾小姐,”她说,眉头紧锁着,“我真是放心不下。今晚早些时候我亲耳听见,一个男人跟着杜俾小姐上了楼,那人肯定到现在还没下来,我是不会听错的。自然,我不是说——我知道你们二位都是正派人,不过,我女儿……”

    玛丽安看了一眼手表。“哦,我不知道啊,”她半信半疑地回答,“我看不至于有这种事吧。恐怕你搞错了,现在已经一点多钟了,要是恩斯丽没出门的话,通常她早就睡了。-

    “对啦,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是说,听不到楼上有人说话……我并不是说……一

    这老太婆,一直在偷听,她倒真有干劲,玛丽安想。“那么她一定是睡了,”她笑眯眯地说,“来的人可能是怕吵了您,轻手轻脚地下楼了。不过我明天早上替您把这件事跟她说一说。”她极力装出笑脸,好让房东太太放心,接着她飞快地上了楼。

    她一边上楼一边寻思,恩斯丽这个粉刷得雪白的诱人葬身的墓穴,如今我又替她刷了一层白漆。不过别忘记邻居眼中一根小刺和你自己眼中有根大梁,等等。现在的问题是,明天一大早不管那家伙身上还剩下几块骨头,我们怎么在那精明的老太婆眼皮底下把他弄下楼去呢?

    她看到那瓶威士忌摆在厨房桌子上,已经喝掉了四分之三。她自己的房间门关着,门把手上一条绿蓝条纹的领带神气地悬挂着。

    这意味她得到恩斯丽的床上,在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床单、衣物、毛毯和平装小说中间清理出一块地方来睡觉。

    “真是见鬼!”她甩掉大衣,自言自语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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